原刊于「动漫次元Live」文:尖尖碰碰拳 任何一出戏剧都需要舞台,动画亦如此。所谓环境容器,就是故事开始与结束的场合。而场合这个词,包含了时间与空间。倘若以抽象化的视点来看,场合如同一个巨大容器,承载着所有角色的喜怒哀乐、人生际遇、肇始终焉。本文所要讨论的,便是日本动画里,承载着各种故事、不同价值以及万千情绪的环境容器。
一般来说,环境容器大多是城市,后文所要记叙的容器,也大多离不开城市这一形式。城市作为人类的栖身之所,几乎与文明同龄。特别在18世纪工业时代来临后,城市化浪潮势不可挡,让城市最终成为人类最大亦最广泛的栖息地。城市是个表面开放但却自我封闭的概念,大多数人的一生,可能就在出生的城市以及城市的辐散区域打转转,至多,在几个城市间来回跳跃。鉴于这种内在的封闭,城市的抽象化概念非常接近于容器。
动画是一种影像,影像是一种记忆。我们通过记忆来记录价值。动画作为一种影像方式,记叙着不同主角不同过客在不同的环境容器里所觉察出的不凡价值体验。上篇 • 笼记
容器关键词: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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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案例:TV 《新世纪福音战士》、《死亡代理人》
MOV 《日本锁国》、《苹果核战记》[/blockquote]
经过《2012》的洗礼,对于末世这样充满宗教意味的词,现在的人们也许会产生一种暧昧的亲近感。存亡一直是人类心中无法避免,也是挥之不去的意识形态,无论是上个世纪对于千禧年的恐惧,还是当前对于2012的忌惮,归根究底,都是源自人类内心深处永恒的不安全感。我们通过充沛的想象力,将末世这种环境形容得淋漓尽致,甚至以假乱真。不过话说回来,末世这种东西,也许从来就不远。[url=http://imgur.com/vA0Mz] 关于末世,日本动画中其实有很多涉猎,且大多是在末日之后,好一点的情况如《新世纪福音战士》,文明硕果犹存;坏一点的如同《日本锁国》,人类已经沦丧得连渣都不剩。
在这种环境中,城市代表什么呢?文明的最后堡垒?抑或人类最终的坟冢?在《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第三东京市虽不是唯一的城市,但绝对称得上牵一发动全身。它是人类关键的防线,一旦垮塌,文明,乃至人类都将万劫不复。葛城曾经带着真嗣观看大战过后,黄昏下的第三东京市,在那昏黄的光亮下,城市是如此的安详,全无之前的紧促感。对于葛城来说,第三东京是一个信念,也是自己保护和被保护的对象。对于真嗣来说,这样的感情并不是特别强烈,他是第三东京中始终是一个过客的身份,他总是坐着环城轻轨,一遍遍环绕城市,但总是得不到葛城那样的感触,就算立于城市中心,他也只是茫然地看着繁华凌乱的街市——那样的热闹并不真正属于他。因此,在TV版里,第三东京始终是灰色的,除了黄昏下的那次,在大多数时候,这座城市都毫无暖意。 单挑环境来看,《苹果核战记》中的城市与《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相同,都是众人保护与被保护的对象,是一种信念和坚守,更是战斗的理由。说到迷茫,不能不提《日本锁国》,日本人只剩最后的一隅,一个像垃圾场的根本不能算是城市的聚居区。在厚重的城墙之外,是漫天的黄沙和绝对的死亡。片中的日本人通过生化改造成为生物机器人,已经完全没有人类原本吃喝拉撒的麻烦,但是他们依旧像普通人类那样,吃穿住行,虽然已是苟延残喘,但对失去的生活依旧恋恋不舍。此时,城市这种容器代表了什么呢?希望?那已经毫无可能。未来?更是想都不要想。这里,城市代表了人类最后的价值,能够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还身为一个人,还拥有着作为一个人的生活,仅此而已。与希望无关,与未来无关。
城市作为人类高度社会化后的产物,在末世中一直充当着“最后的人类堡垒”。然而堡垒的意义就在于,它只能固守,无法突破。因此,城市一直没法成为末世的“方舟”。
而在《死亡代理人》中,这种迷茫更加绝望。大地几乎全灭的地球上,零零星星散乱着代理神Proxy创造的城市,在这一“龟壳”中,人类不断被毁又不断再生,他们自以为高机器人一等,殊不知自己也不过是这一“龟壳”的可替换部件,是代理神Proxy的玩物。复制而生的人类没有性,他们连繁衍的权利都被牢牢控制,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甚至连现在,也是Proxy喜怒无常的施予。
这里的城市是一个表面光鲜的牢笼,但即使这样,片中城外的人就算被抛弃,在苦苦等候数十年后,也要以死换取再看一眼城市的机会。城市是一种集体的归属和记忆,忙忙碌碌的前方,谁能忍受总是地平线的寂寥,更重要的是,城市里有着生存所需的一切,如同《学园默示录》,就算整个城市已经沦陷,幸存的人也没法脱离它独自生存。城市这一形式承载着太多的思绪与杂感,一旦脱离,我们便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已经没有了城墙,但在无形中,我们中的大多数,早已习惯这个社会系统所带来的一切便利,已然失去逃离城市的勇气和能力。
容器关键词: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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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案例:TV 《黑礁》、《铳墓》
MOV《AKIRA》、《人狼》[/blockquote]
某篇杂谈里曾提到现在的电视媒体不断地向欠发达地区鼓吹外面是一个怎样的花花世界,是如何的纸醉金迷,歌乐升平。然后作者就在反思,当那些地区的人出来后,面对各种各样的心理落差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很多人说(走出来)是一种志气,但我很怀疑,这是志气吗?还是是一个错误的幻觉……天天看到很多老板出入,吃、喝,昂贵的消费,然后自己拿这样的薪水,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url=http://imgur.com/MsUEa]
《黑礁》的蕾薇因为出身贫民窟,就理所当然地被警察怀疑,无故暴打乃至侵犯(未遂)。《AKIRA》里的铁雄一开始也备受欺凌,总是处于被救的角色。他们都是弱者,整日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城市中立足,不像《黑之契约者》或者《无头骑士异闻录》里各色角色一般,拥有各异的能力,对所谓的贫富差距阶层属性可以嗤之以鼻,在乱象丛生的城市暗处依旧能独自生存下去。诸如《铳墓》之类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小角色们,清楚地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阶层与阶层之间无可逾越的鸿沟。因此,他们通过一切手段往上爬,直到获得承认,直到不再是弱者。
《铳墓》里,布兰登和哈利便是这样一对小混混,他们立志要在城市里混出名堂。之后的发展就像80年代的港产黑帮电影,哈利为了名利和地位,成为了组织的眼中钉。组织最强杀手布兰登却因为昔日的友谊而无法对哈利下手。然而,在名利面前,友谊算什么!感情算什么!贫困比富足更能扭曲一个人,哈利清楚地知道社会最底层是什么滋味,因此他要成为人上人,就算前面挡路的是自己的兄弟,他也在所不惜。因而,这样的人一旦获得权力,他只会表现得比前面的当权者更加暴虐,在暴虐中获得凌驾于人的快感,以暂时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与自卑。
写到这里,笔者突然想到《黑礁》猎犬篇里,张大哥与CIA的对话。作为三合会分会头目的张大哥,在CIA眼里,不过是“小混混”的存在,“威胁比自己强大的人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是无二,也是最强的”。听到这样的嘲讽,在枪林弹雨中也能保持一脸平静的张大哥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齐格蒙特•鲍曼曾提到“被废弃的生命”这样的概念。“为了保证权力和资本的既定利益秩序不被侵犯,弱者必须抛离到制度保护的边缘之外,被这一制度所排斥”,“弱者若不能认同自身的处境”,那么,除了暴力。他们并没有别的抗争方式。在城市阴暗角落中成长的人,并不能说注定就是沦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中,但是,除了迈上人上人之路,他们并没有别的多余选择。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弱者与强者,杀戮与被杀。人生?这只是额外的奢侈命题。成就人上人,不过是所谓的成王败寇,过程无足轻重,结果才是唯一。
对于诸多像布兰登和哈利的人来说,这到底是条不得不去,亦无可奈何的不归路。
容器关键词:孤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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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案例:TV 《交响诗篇》、《宇宙战舰大和号》、《机动战舰》、《机动战士高达》[/blockquote]
前两节环境容器主要是城市,在这之后,虽然环境已经脱离城市这一概念,但始终摆脱不了城市这种群体形式。每一个团体都是一个小小的社会体系,城市只是囊括它们的容器。
以战舰为环境,主要故事紧紧围绕战舰上的人展开,这样的题材在日本动画里已经屡见不鲜。早一点的如《宇宙战舰大和号》,新近一点的如《交响诗篇》。[url=http://imgur.com/mu4BE]
战舰与城市不同,这一容器更近似于“家”这个概念,舰上的人都是相依为命的家人,因此,感情的冲突和瓜葛,要比城市中人与人这个大范围来得更加的激烈和细腻。偏颇地说,几乎所有的“孤舰动画”,都有点公路电影的味道。主人公一开始可能只是个毛头小鬼,在不断的旅程中获得成长,这一点,无论《高达0079》无论《机动战舰》无论《交响诗篇》,都有所表现。
《交响诗篇》的情感尤甚,比起其余几部,更有人情味(这也与作品本身的立意有关,好的动画并不是面面俱到)。兰顿一开始对霍兰德充满崇拜,之后登上月光州号,因为优莱卡的事与霍兰德爆发激烈的冲突,霍兰德视兰顿为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对其拳脚相加(阿姆罗应援“我爸爸也没这么打过我”)。兰顿一度甚至离家出走。然而经历一系列事件后,兰顿还是选择回到了月光州,因为他已经决心要成为一个男人,而男人是需要担当的。月光州上,有他的家人,也有他的所爱。
如果说城市对于一个人是包容的话,那么家对一个人所做出的便是宽容。前者是个大熔炉,并不在乎一个人的去留,无论缺少谁都不会对其的完整性产生决定性影响,任何人都是一个渺小的零部件,就算是一城之首,也随时有替代品。然而家人不同,一个家,缺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完整的,每个人都是不可代替的,任何轻微的波动都会影响到整体的平静。
因此,战舰固然是最细小的容器,但却是最易在细微之处动人的地方。
关键词: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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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案例:TV 《超时空要塞》系列、《钢壳都市雷吉欧斯》
MOV 《大都会》[/blockquote]
要塞跟战舰一样,是个封闭的概念。在这里,我特别想提一下《超时空要塞》。与前一节不同,虽然在剧情上有所类似,但《超时空要塞》的战舰拉上了整整一个城市。如果放在80年代,这的确是惊人的创举。试想,当年刘备带着一群男女老少,拖拖拉拉打仗已经够那啥,而《超时空要塞》居然驼了个城市在打仗。[url=http://imgur.com/r0N3J]
因此,除了城市这个环境外,一条辉们还得面对宇宙中生存这样的终极命题。其实在同时代稍早的《高达0079》中,已经提到宇宙殖民地脱离地球独立的问题,而在《超时空要塞》初代里,已经有了些“舰队国家化”的征兆。我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大胆但又富有情理的构想。不过,因为有着宇宙中生存这样的大命题,关于城市这一环境并没有过多表现,只是在TV版中偶尔提到Macross里的人们极力将战舰内的城市装扮得和地球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天空,都用全息影像模拟出来。城市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符号,代表着人类的根。对于Macoss的全体成员来说,这也是他们坚守下去的价值所在——回家,回到地球上去。
《大都会》严格来说并不是为表现要塞这一城市形式的封闭性,而是着重探讨人与机器的关系。不过大友克洋和手冢治虫的通力合作为这部片子的质量打上了值得信赖的认证标志。片中对于未来封闭大都会的刻画也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容器关键词:地球
典型案例:《高达》UC世纪、《战斗妖精雪风》、《超时空要塞》初代
因为《超时空要塞》坠落地球,人类向宇宙世纪迈向重要一步。有鉴于外星系文明的巨大威胁,通过一年的统合战争,统合政府成立,并决定让修复后的Macross离开地球,前往探索辽阔的宇宙。
和《超时空要塞》上的人们相同,《战斗妖精雪风》也是为迎接未知的敌人而打造出的高端人工智能兵器。两者都是在未知文明的威胁下而主动向地球以外的地方迈出的一步,其中有关人类的雄心与恐惧,也有关人类的求知和贪欲。《超时空要塞》最后得到的是一个被毁灭的地球,他们将在那里开始新生,并且为了避免同样的悲剧,他们开始宇宙殖民探索,力图将防线打造在太阳系之外。而人类在菲亚利星球上一无所获,最终动用其几十年前的方案,在《战斗妖精雪风》和深井中尉的战斗下,回到地球。[url=http://imgur.com/CyBUh][/url]
这是人类的得与失,骄傲与颓丧。
跟前两者不同,《高达》所迈开的宇宙文明,并不是在外界的威胁下,而是源于人类自身的历史发展。夏亚曾经提到地球圈的人都是“被重力所束缚的人类”,他对此感到绝望,因此实施了地球寒冷化作战,以期逼迫人类放弃地球,前往宇宙,进化成为Newtype。阿姆罗务实,他并不赞同夏亚激进的理想主义做派,而是主张循序渐进,让地球上的人类慢慢理解Newtype理念。但是夏亚始终不认同,他对阿姆罗呐喊“在地球上留下来的这些人,只是被地球吞噬着,为什么还是不明白”?
对地球——人类唯一的栖息地反思的时候,从环保角度出发的作品层出不穷。宫崎骏的不少片子就保持着环保的基调。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的欲望进一步扩张,对于地球的破坏也就越发严重。欲望是可塑的,可以表现出不同的形式,然而地球被破坏,所表现出唯一形式便是灭亡。欲望太过铺张,就会超越地球承载的极限。因此,不少片子里讨论的其实是如何控制人类自身的欲望,珍惜唯一家园的主旨。
然而,人类的欲望是不可控制的,更是说,唯有欲望才能推动人类的发展。因而,《百变狸猫》最终选择离开,不是所有森林都会有《美代璃之森》的结局。夏亚所要求的,是人类对地球赎罪,突破地球这个瓶颈,走向宇宙。
地球会成为人类的束缚吗?地球会成为守旧势力的壁垒吗?对于地球这一人类目前唯一的家园,我们并不能得出置身事外的“理性”观点。《超时空要塞》最终演化成数十个向宇宙探索的船队,曾经全灭的经历让地球人明白文明不能仅存一处。然而对我们来说,地球可以仅仅是一个代表家园的象征符号么?
面对家园,我们将背对宇宙,而正视宇宙的话,我们就得背离故乡。我曾想,对于漂泊在宇宙中的人来说,他们如同无根的草,随风飘零。但是对于在外星球繁衍成长的“地球人”来说,地球意味着什么呢?
阿姆斯特朗的“迈出一大步”的观点引用到此,也就是,人类一旦向外太空定居,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人们将慢慢失去对对地球的信仰,地球如同消失在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的古文明一般,成为宇宙文明之初的文化符号。人类将失去纯正的“家”的概念,没有退路,没有归处。然而,人类也将摆脱地球圈所带来的身体乃至思维的束缚,将自身凌驾于太阳系,凌驾于银河之上,从行星文明迈向真正意义上的宇宙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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